文字背后的往事烟尘解读杨绛老王中的不确定性(5)

如果没有什么波澜，老王的生活能靠力气这样维持着也不错，但是世事总在变化，载客三轮被取缔后，老王没有力气运送货物，只能靠一位愿把自己降格为“货”的老先生凑合着维持生活。老王很感激，在三轮平板周围装上“半寸高”的边缘，好像这么做乘客就能被围住不会 “掉落”，时代仍荒唐，但老王还能勉强适应着生活，只要不出别的差错。可是过些日子时，老王病了，“不知什么病，花钱吃了不知什么药，总不见好”，这时候作者便不怎么见老王了。人生就是这样，大家没有特别的关系和相互义务，共同参与的活动一旦改变，就慢慢疏离了。作者和老王毕竟只是主顾和车夫的关系，作者怎么会关心到老王具体生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药呢。尤其是在那个年代，病和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有多少人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生的是什么毛病，为什么出了毛病，吃的药是不是对症的呢，老王的悲剧只是社会悲剧的一个缩影。

作者最后看到老王是他来送鸡蛋时，作者对老王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一些，看到老王很是惊讶，只是觉得“也许他平时没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老王的眼睛“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作者可能没觉得自己家和老王的关系多近，病成这样的老王会来她家，她对老王的印象只是印象，并不很深刻，只能说也许，她也并不知道老王具体哪一只眼睛是瞎的。不是“贵人多忘事”，而是大家都勉强生存在自己的生活里，生活没了交集时，疏离的感觉便嚣张起来。

这其实是老王死的前夕，作者并没想到，一句“你好些了吗？”并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作者也没有追问，只是害怕“那直僵僵的身体好像不能坐”，能不能坐牵扯到老王的病情，作者的自然表现是害怕而已。作者 “不能想象他是怎么回家的”，她好像已经隐约感觉到老王的病情更严重了。尽管如此，作者是在“过了十多天”“碰见”老李时问老王的情况，才得知老王是在送鸡蛋的第二天死的。作者对回民老王的死“不懂，没多问。”李健吾说“杨绛不是那种飞扬躁厉的作家，相反，她有一种缄默的智慧。”[3]作者虽说不清、想不到，不懂也没问一些事情，但那不是冷漠，而是无奈，人最终也逃脱不了命运。

五、钱钟书先生腿病的不确定——往事不堪多回首

关于自己丈夫的腿，作者也只是淡淡地说“‘文化大革命’开始，默存不知怎的一条腿走不得路了”。不说更多关注别人，作者或许自身都无法及时知道丈夫的腿到底怎么回事，也或是清楚地知道，只是不想提起。知识分子有能力述说自己的不幸，而那些曾经折磨过自己的最痛苦的回忆到作者笔下却只用了一句淡淡的叙述来表达，就如“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作者心中已没有什么苦难。但这种隐忍并非对荒谬的妥协与退让，而是一种宽容和超脱。中国小说学会副秘书长卢翎就评价杨绛说：“杨绛的散文平淡、从容而又意味无穷。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读她的散文更像是聆听一位哲人讲述些烟尘往事，在平静、平淡、平凡中有一种卓越的人生追求。”[4]

往事不堪回首，作者知道人无法选择自己生活的年代，历史的长河只是这样流过，对个人来说无比巨大的苦难也只是其中一朵小小的浪花。她在回忆老王，悲剧中那些曾经感受到的安慰才是活着的正能量。“苦难阻止我把阳光和历史中的一切都想象为美好，而阳光使我懂得历史并非一切。”[5]面对荒唐的时代和不可抗拒的命运，作者坚守着自己的主体感。

六、作者不安心的不确定——愧怍已萦绕心头许久

老王离开后，作者“回屋才感到抱歉”，抱歉没请他坐下喝口水，那样也许能让老王感到被接受，让他离开人世时安心些。十多天过去了，作者得知老王的死讯后，“回家看着还没动的那瓶香油和没吃完的鸡蛋”，开始“捉摸他是否知道我领受他的谢意”，善良的作者是怕已经没有机会再解释的言语交往让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误会，最后作者说“我想他是知道的”，这是作者的一种自我安慰，她非常希望老王是知道的，且从对话上捉摸老王应该是知道的。但尽管如此，作者“不知为什么，每想起老王，总觉得心上不安。”

如果老王没有来过，或许作者会慢慢淡忘老王，或许后来听说老王已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老王来过，作者也知道了老王是带着他最后的礼物来永别的，知道了自己这回非要给钱确实是侮辱了老王对自己家深厚的情谊，这些都让作者感到心上不安。散文是一种自我文字，是情感的压缩包，“在所有的文学体裁和文体中，散文是最个人性和个性化的，个性心灵的张力最强。”[6]根据文中“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一句可知，这种不安萦绕在作者心头好久，作者应该早已开始琢磨自己为什么不安，只是几年后才终于决定彻底想个明白，才敢于坦然用“愧怍”一词来表达：“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文章来源：《语言研究》 网址: http://www.yyyjzzs.cn/qikandaodu/2021/0307/729.html